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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乱世
6
越往南走,城里倒是比山里热闹。
这里是江左一带,盐业起家的漕帮镇守,商贸繁华行人如织,走在新浇好的水门汀路上,还能看到拎着伏加特的白俄保镖,穿着洋装大裙摆的宽沿礼帽的少女。
洋场里窈窕的歌女,旗袍的开叉上到腰间,一走路,婷婷袅袅露出腿间的圆润来,脚下一双崭新的漆皮高跟鞋,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哒哒响,像是在人心口跳舞。
孟朝辞一直盯着玻璃橱窗里的一身如意襟的黑底雪蕊梨花旗袍,白流苏坎肩,年轻的款式。
“你喜欢?”我问。
他摇摇头,转身就走了,又偷偷跟贺霖交头接耳一阵,贺霖来不及跟我说话就跑了。
在旅馆办理入住,他只要了一间房,前头登记的老妈子盯着我们两很久,盯的我脸上都有些红。
又看我们脸上灰尘扑扑,衣裳不少破损旧渍,只当是戏文里说的相携私逃的戏码,就连送热水上来敲门都小心翼翼的。
“这世道不比以前了,教堂里的先生都在倡导婚姻自由,我这老婆子也懂,是不是家里出了变故,好端端的,先生小姐倒是般配……”
我耳后根都在发烫,孟朝辞亲自端了盆给我擦拭腿上的伤。
“我是怕你跑了。”他认真的说。
我心里没来由的烦躁,脚下又用力一脚踹翻了盆,半盆水都洒在他军装上。
他只拿了干毛巾细细的擦了,扣子皮带都没脱下半分。
我气的好笑,拉了电灯的细绳,黑暗里我辗转反侧。
他就侧身坐在窗沿,没说话,桌子上半盏清水里插了几支未开的晚香玉,清幽的香气丝丝缕缕,似乎还带了几分清冽的烟草香。
我想起来了,那是他常抽的,一开始我还觉得呛,打发他离我远远的。
“我一个女的都不怕,你大可不必防着我。”我坐起身,“衣服湿了就脱还怕我看见?”
“不是。”
孟朝辞的声音在黑暗里很认真,却很远。
“有军务在身,是不可松懈脱下的,城里也不安全,若是出事,我能快些。”
我喉咙里堵了许多话,又说不出来。
晚上做梦的时候好像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,我们这个房间临街靠窗,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,好像还夹杂着几声炮响。
孟朝辞一直坐在窗前没动。
他不动,我也不动。
他在,总归是安心的。——我迷迷糊糊这样想的。
7
我睡到快晌午才起来,拿了帕子洗脸,刚拧干,孟朝辞进来了捞了件哔叽布的斗篷往我头上套。
“你做什么?”
他也不答,又塞了一顶西式的蕾丝网纱帽子往我头上一扣。
我作势就推着他走,哪知孟朝辞紧紧扳着我的肩膀,将我护在怀里。
“沈南织。”
他怀中冰冷,坚硬的衣领子磨的我耳垂都在发热,我好像能听到他胸膛上清晰有力的心跳。
几日奔波,他唇边下巴长起了青色的胡茬,呼吸间带着熟悉的烟草香,温热。
他声音温柔又坚定。
“快走。”
8
贺霖昨晚上出去打听,说是我已经被郢地的人盯上了。
早先我来的时候穿的是旧式对襟长裙,眼下换了织锦缎的旗袍,又戴了帽子,颇有几分新派小姐的模样。
我从后院偷偷溜走了,走的急,那身雪蕊梨花旗袍都没换,只匆匆披了斗篷。
原本孟朝辞是让我先走,出了门往右手边的老柳树下找一个跛脚黄包车夫,他会拉着我找贺霖,能有藏身之处。
我只犹豫了一秒,转身就沿着青石板往江边逃。
我想我终于可以逃走了,远离沈家,远离联姻,远离那方永远暗无天日的屋子,以及我无处可逃的命运。
我刚到了江边。
灰蒙蒙的江上开了几条船,流弹从船上射出,落在了昔日繁华的码头,轰然硝烟四起。
岸上凄厉的哭喊,巡逻尖利的警笛,还掺杂着痛哭和嚎叫,震耳欲聋。
我昨天晚上听到的,不是做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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