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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一切都是报应
两个小时前。
我的男友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前，眼底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。
他看着我，痴痴地发出一连串近乎绝望的低笑。
他说：“一切都是报应。”
接着身体向前倾斜，坠入那无尽的黑夜里。
1
昏暗的审讯室里，我伏在桌案上悄悄啜泣。
沈括用圆珠笔的笔头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，我不得不抬起那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。
“姓名。”
“孙向薇。”
“年龄。”
“26。”
“与死者关系。”
“爱人。”我顿了几秒，补充道，“本来下个月打算订婚了。”
这是我第五次重复回答这样的问题。
沈括和记录员甚至都懒得将答案记录在案，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我。
两个小时前，我的男友死了。
我是唯一一个在场人员，也是第一嫌疑人。
尽管我再三解释男友是自己跳下楼的，却没人相信。
他们更愿意从我的嘴巴里翘出一些可怖的真相。
“你手指上的纹身真别致。”
沈括的语气十分平静。
我微微一怔，轻轻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花环纹身，轻轻说道：“这是我给阿城的惊喜，刻进肉里的戒指永远都不会消失。”
沈括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：“这是什么花？”
“鸢尾花。”
“孙小姐还真是浪漫呀。”
忽然，他微微眯了眯眼睛，似觅食的饿狼般死死地盯着我。
“既然如此，为什么要杀了唐城呢？”
我用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，脸上显出一抹苦涩的笑容。
“警官，我跟你说了很多次，阿城是自杀的，我根本就……”
这一次，沈括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。
他将一份盖了公章的财产转让书递到了我面前，声音冷冽道：“这就是你杀人的目的吧。”
我愣在原地。
我将协议接了过来，细细地看着。
书面上用黑色的油墨规整地印着一连串法律专业术语，最让人注意的是那句“本人自愿将名下百分之五十财产转移到孙向薇女士名下”，末端龙飞凤舞地签着唐城的名字。
我想起来了。
一周前唐城忽然将律师叫到家里，两人在书房关了很久……
竟然是为了这份协议！
我摇了摇头，表示对此毫不知情。
沈括没有说话，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笑。
现在，这些警察的眼里，我是个出轨后不择手段，为钱杀夫的贱女人！
我忍住愤怒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忽然察觉到沈括话里的漏洞，反驳道：“既然他签署了这样的协议，我又何必杀他？”
我的疑问仿佛是在沈括的意料之中，他将协议从我手里抽走，转身放在了审讯桌上。
沈括将身体轻轻靠在桌沿边，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，他猛吸了一口，薄薄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“孙女士，那就再说说你的故事吧。”
2
这是我第五次重复这个故事了。
开讲之前，我还是没忍住，不耐烦地叹了口气。
我叫孙向薇，是COME ON酒吧的驻唱。
三年前，我和唐城就是在这家酒吧认识的。
那天晚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，天气微凉，我只穿了一条酒红色的挂脖连衣裙，灯影交错间，我瞥到台下的男人们看我的眼神带着几分炽热。
甚至有胆大的直接起哄，说着一些污秽不堪的语言。
我站在舞台上，旁若无人地哼唱着莫文蔚的《外面的世界》。
低沉的音律，孤独的歌词，沧桑的歌声。
他们不懂我的歌，他们也不是真正来听歌，我知道。
一曲唱罢。
我来到了后台，服务生小哥告诉我，有一位先生想跟我认识一下。
我顺着小哥手指的方向望去。
一个身穿米色休闲西服的男人独自坐在靠窗的卡座，他发现我的视线，淡定从容地拿起玻璃酒杯轻轻朝我扬了扬。
不得不说，自从大学毕业我就在酒吧里讨生活，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，但唐城那种“体面人”，是鲜少出现在我生活里的。
出于好奇，我朝他的位置走了过去。
唐城是个奇怪的人，他不要求我喝多少酒，只想让我听他讲几段故事。
他告诉我，他是一名悬疑作家，每天都会集思广益地想许多观点奇特的故事。
他习惯在写之前先讲给某个人听，根据对方的反应来判断这个故事是否有必要写下去。
那天晚上，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，不用费力讨好客人的感觉真好，况且他讲的故事很有趣。
难得的，我疲惫的心松懈了下来。
后来的一段时间，唐城都会按时来到酒吧，依旧是坐在靠窗的卡座，静静地听我唱歌。
待我忙完后，他又会给我讲故事。
随着关系越来越熟悉，我也开始提出对于那些故事的见解。
昏暗的灯光下，我隐约看见他的双眼忽然亮了。
就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力量。
他说，我是他遇见的最聪明的女孩。
我只是浅笑不语。
后来，我们的接触不止限于酒吧。
有一天，唐城捧着一束热烈的玫瑰，在酒吧向我表白了。
在这之前我有近两年的空窗期，残酷的生活让我觉得男人只是一种满嘴谎话的动物，爱情对他们而言只是脱了裤子的冲动。
可唐城给我的感觉不一样。
他的气质，他的教养，都给了我一种难得的可靠。
每每听我唱歌的时候，他总会流露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，让我有了想依靠的想法。
所以那天，我答应了他的追求。
幸好，在关于爱情这场豪赌里，唐城并不打算让我输。
恋爱之后他对我分外体贴，时常会买一些小礼物逗我开心，参加聚会时也会大方将我介绍给他的朋友。
他跟我说，从见到我的第一眼，他就想娶我为妻。
恋爱大半年后，他希望我不再为生活奔波，安心躲在他的羽翼下。
于是我辞去了酒吧的驻唱工作。
时间一过就是三年，我和唐城相敬如宾，爱情的热烈从未减退。
前几天，他说自己等不及了，决定将订婚宴办在下个月。
这样我们就可以真正成为一家人了。
所以这几天我们为了订婚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。
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闲，我特意准备了一场浪漫的烛光晚餐。
我和唐城为了美好的未来感到开心，于是多喝了几瓶红酒。
我不胜酒力，在唐城温暖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我是被窗外灌入的晚风冷醒的。
醒来时我正独自躺在地板上，而唐城却站在破碎的玻璃窗前。
他痛苦地看着我，对我说道：“一切都是报应。”
不等我反应，他已经一跃而下。
我失声尖叫，着急忙慌地爬起身来，却连他的手指都没有碰到。
3
故事讲罢。
沈括的喉咙里发出来一串低笑声，他啪啪鼓起掌来。
“真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。”
沈括接过记录员的笔记仔细查看，喃喃道：“通常来说，打乱顺序重复审讯是招供的好办法，孙小姐讲的每一次细节都对得上。”
“所以你说的是真话，”沈括的身子朝前倾了一些，那双如隼般的眸子直击我的心脏，他的嘴角微微上翘，勾勒出一个狡黠的笑容，“至少，你是希望我这么以为，对吧？”
我没有回话，只是静静地接受他如鹰隼的视线。
忽然，他的视线停在了我的脖颈上。
“孙女士，室内开了暖气，如果你觉得很热的话，就把脖子上的丝巾取了吧。”
我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。
原来，他早就发现我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了。
又或许，他把室内温度调高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条丝巾。
他像一个精明的猎人，设计了很多圈套，只等我慢慢往里钻。
我闭了闭双眼。
最终还是动作缓慢地将系着蝴蝶结的白色丝巾解开。
沈括不由得屏住呼吸。
可是当看到我脖子上那新旧交加，发紫淤青的手印时，他还是忍不住从齿缝里吸了一口凉气。
我紧握着拳头，任由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的肉里。
我最华丽高贵的伪装顷刻崩溃了。
4
我承认我在刚才的故事里撒了一些小慌。
一切变化都要从我辞职后说起。
其实刚开始做家庭主妇时，我是心甘情愿并且内心愉悦的。
唐城对我十分体贴，时不时会买一些小礼物或者鲜花逗我开心。
他喜欢依偎在我的怀里，喃喃告诉我，这就是他想要的一个家。
那时的我真的以为我们就能这样幸福地过一辈子。
可好景不长，大概是在我辞职的一年后吧。
唐城的小说创作遇到了瓶颈期。
他经常在家里窝上好几天，却写不出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。
他开始变得喜怒无常。
轻则是摔碎家里的东西。
重则是对我拳打脚踢。
每次打我的时候他总是咬牙切齿道：“你不是我的缪斯吗？为什么我会没有灵感，你回答我！你为什么不说话！”
可，那些灵感迸发的交谈，原本就是在情浓意合的时候啊。
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让我不住地掉眼泪。
连意识都快模糊了，哪里还说得出话！？
后来我才知道，他在酒吧的那段时间是他创作的源泉，特别是跟我交谈后他的灵感绵延不绝。
他把我当做他的缪斯，于是他决定把我带回家好吃好喝的供奉着。
却没想到，他的灵感出现了堵塞。
他自然将这一切都怪在了我的头上。
你问我为什么不离开他？
我告诉你，我无数次下决定离开他，可是每一次他都跪在地上，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。
他悔恨，他痛苦。
他说他只有我了。
你能想象吗？
当初酒吧里那个功成名就的小说家，为了挽留我，不惜抛弃一切尊严。
或许是我天生贱命，我竟一次又一次地心软。
我原谅了他。
记得有一次，他坐在饭桌前沉思，我只是小声提醒他饭菜要凉了，不如先吃再想，他忽然暴跳如雷，揪着我的头发，不顾我惊恐交加的尖叫，将我一路拖进了浴室。
大冬天，我被脱得精光。
他骂骂咧咧地用冷水冲洗着我浑身的伤口。
我跪在地上，像一只乞讨的流浪狗，哆嗦着求饶。
“对不起，我不应该打扰你的。”
“我错了。”
“我错了。”
“求求你，我下次不敢了，我会乖的，我不打扰你了……”
可是，他的回应就是把我的头脸按进了蓄满水的洗手池里。
我越挣扎，他使的力气越大。
我根本无力反抗。
夹杂着气泡的冷水，从鼻腔、喉咙、皮肤毫不留情地带走我的体温。
待我奄奄一息时，唐城将我从水里提了出来。
我的xiōng部上下起伏着，汲取着每一寸空气，而身躯因为挣扎过度近乎虚脱，我背靠在透明玻璃窗上，镜中的自己被湿漉漉的头发盖住了眼眸，剩下的半张脸苍白如瓷。
唐城忽然捧起我的脸，满脸露出惊喜之色：“没错，没错！女主可以被人溺死，就是这样，就是你现在这样！破碎到极致的美！”
他俯下身，在我湿润的脸上亲了一口，近乎癫狂地笑道：“谢谢你宝贝，我有灵感了！你是我的缪斯，你是上帝派来的礼物，我爱你！”
他几乎是跑进书房的。
房门嘭地一声紧闭。
而我却赤身luó体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，泪水混着水珠滑进我的嘴里。
苦涩至极。
从那以后，唐城只要遇到创作瓶颈，他就会变着花样发疯般的折磨我。
每一次，他都能从中获取灵感。
发布作品时，他会带着我去见他的友人们，他很骄傲地告诉他们：“小薇就是我的缪斯女神，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！”
友人们总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我。
我不能向外求救，因为每一次经历过暴行之后唐城都会对我很好，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。
他已经斩断了我几乎所有外界的联系，且他的暴躁和狂怒让我根本不敢设想离开的后果。
所以我只能配合唐城，在其他人面前演绎着恩爱夫妻的戏码。
几天前，唐城向我求婚了。
他说他已经等不及要跟我成为一家人。
这样，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。
看着他这几天为订婚宴忙碌的身影，心中百感交集。犹豫了很久我也没敢将那句话说出口，“那，能不能不要再打我了？”
晚上，我抽空做了一桌烛光晚餐，犒劳一下他这几天的辛苦。
唐城很高兴，他跟我畅谈了很多对未来的想法。
我们都有些醉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我没有想到，这一睡便是我跟他的永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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