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彦平学着时装表演队的样子，一步三晃地从屋里出来，嘚嘚瑟瑟地围着曹英转了一圈，侧身叉腰站定在她的面前，一拉鼻梁上架着的墨镜，还没开口，曹英手里的文件就拍上了他的脸。

　　“我不是让你穿好点嘛，你穿的这是什么？是想上威虎山唱大戏啊，还是准备拉二胡满大街装瞎要饭啊？”

　　“这……这不是挺好的嘛，”曹彦平扶了扶差点儿被拍掉的小圆框墨镜，开始抖搂着身上的豹纹长毛大衣，细毛在阳光里洋洋洒洒地往下掉，看得人鼻子都发痒，“姐，你不知道，这可是我最贵的大衣了，平常都舍不得穿。”

　　“掉毛都掉成这样了还舍不得穿呢？赶紧换了去，过年不是才给你买了一身正经的嘛。”

　　“您说那灰不拉几的大衣？哎呦喂，我穿着多老气啊！”曹彦平嘴里抱怨着，却还是老老实实换上了，曹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，抬手帮他拍掉背上粘着的浮毛，“这个多好看呀，人都看着精神！行了，赶紧拎上东西，别让你孙大哥在外头等久了。

　　“还给他拎东西？你手上那份‘大礼’就够噎死他了！”曹彦平看着曹英特地给赵奕强备的节礼，冷涔涔地讥讽了一句，不过先他一步出了门的曹英根本没听着。

　　“海南那地方我觉得没意思，一小破岛，又热又闷，还潮乎乎的，一天到晚不是吃水果就是吃海鲜，都把我吃伤了，”跟曹英原先猜想的不同，赵奕强根本没在海南呆几天，初七刚过就一个人回了城，“还是在家里头待着舒坦。”

　　“快坐快坐，”赵奕强热情地招呼他俩，曹英坐在真皮大沙发上，惊讶于他家此刻的冷清。

　　年还没过完，赵奕强这儿不说是宾客盈门吧，起码也得是高朋满座，可看这意思，家里今天根本没来人。锃亮的地板上连根头发丝都没有，更别提脚印了，待客的茶几上摆满了水果糕点、糖果坚果，痰盂里却没有一点果壳，暖水瓶里的水也是满的。电视是开着的，声音不大，正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，时不时的一阵哄笑声总算让屋里显得没那么冷清。

　　“我跟彦平一来是给你拜个晚年，二来就是想谢谢你的，”曹英看着赵奕强认真说道。

　　“多大点事儿，还专门跟我说谢谢……彦平，来吃草莓，”赵奕强把满满一玻璃碗暗红的冻草莓放到了曹英面前，自己拿了一颗扔嘴里。那冻透的草莓先是冰得他打了个寒颤，可一口咬下去，炸裂的甜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，正好安抚苏醒的味觉，“可真够甜的，难怪童童那臭小子在家的时候天天叫唤着要吃。”

　　“对你来说，只是举手之劳，却是帮了我大忙，我总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吧。”

　　“也是，”赵奕强挑了个橘子开始剥，“那你说说准备怎么谢我？”

　　“呵！”曹彦平冷笑了一声，曹英面不改色地在茶几下踢了他一脚。

　　“说实话，我想了挺长时间，17万呢买下整个英姿厂都富裕，可我就算我愿意给，你八成也不想要。”

　　曹英把拟好的合同递给赵奕强，“我想来想去，觉得把这17万分成两块比较合适。7万就算是你投资厂子，从今年开始算起，连续5年，英姿厂每年给你35 ％的分红。剩下的10万，我分期还你，咱们照银行的利息来。”

　　“英子，我就是开个玩笑，你还当真了，”赵奕强一点一点撕着橘子瓣儿上白丝，“咱们俩说这个，就生分了吧。”

　　“亲兄弟还明算帐呢，”曹英打定了主意，就没准备改，她把合同往桌上一放，“你抽空看看，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说，咱们再商量。”

　　曹英接下来就没给赵奕强讨论还钱这事儿的机会，她是顶会说话的人，只要她愿意，话就绝不会掉在地上。赵奕强心甘情愿地顺着她的话茬儿往下走，顺手分给她半个剥好的橘子，俩人乐乐呵呵地聊了一下午，等曹英起身告辞的时候，赵奕强才发现这太阳都快西沉了。

　　“姐，你先回去吧，我想跟奕强哥再聊会儿，”一直没说话的曹彦平却在此时突然开了口。

　　“臭小子，咱们可是达成协议了，这一年你都得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，这才不到一个月，就惦记着溜出去给我惹祸？”

　　“哪能啊姐，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个不信守承诺的形象啊！”曹彦平哀求地看着曹英，“我跟奕强哥都好长时间都没见了。”

　　曹英理了理他的领子，冲他抿嘴一乐，“你说破大天也不行。”

　　“这样吧英子，你让彦平在我这儿玩两天，到时候我亲自把他给你送回去，保证少不了一根头发。”

　　“那你好好的，别给你奕强哥添乱，知道吧？”曹英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。

　　“放心吧姐，我绝对老老实实的！”曹彦平嘴上应得痛快，可曹英刚出门，他就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，猛地抬手一扫，把茶几上的东西扫下来大半，然后把腿往上一搁，随手拿了个苹果，在身上蹭了两下，就咔呲咔呲地啃了起来。

　　“赵奕强，你演技可真不错，”他声音含糊，讥讽之意却很明显，“在我姐那儿装好人，感觉不错吧？”

　　赵奕强像是什么都没听到，慢条斯理地看完了那不到两页纸的合同，小心地叠好放到口袋里，这才抬眼看向他，“你姐总说你长不大，我倒不这么觉得，你还是长进了不少，起码不跟小时候似的一点就炸。”

　　曹彦平到底还是年轻，他满心期待看到赵奕强被揭穿后的慌乱无措，对方根本无所谓的神情让曹彦平顿时火冒三丈，直接把没啃完的苹果砸向他。

　　“你他妈的不是人！我就说你那时候怎么一个劲儿撺掇我去外地呢，合着你早就知道那儿挖好了大坑，就等着我跳了，然后好踩着我搭上关系是吧！”

　　曹彦平去外地之前，特意问过赵奕强的意见，他其实也觉得风险太大，心里头不稳当，想着让赵奕强帮着分析分析利弊，结果赵奕强跟他说，“做生意哪有不担风险的，风险越大利益就越大，这样的机会不多，你小子运气不错，好好把握！”

　　“彦平，我知道这把你亏的有点大，不甘心。不过你得搞清楚，是你自己往坑里跳的，我呢，最多在旁边吹了吹风，你怎么也怪不到我的头上。”

　　“赵奕强，我要是告诉我姐，你……”

　　“你不会告诉英子的，”赵奕强笑得特别宽容，“你要是想说早就说了，不至于拖到现在。行了，别绕弯子了，直说吧，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？总不会还是钱吧？”

　　曹彦平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，他搞不明白怎么几句话的功夫，自己又落到了劣势，他知道自己脑子转不过赵奕强，索性破罐子破摔，“我要跟着你干！”

　　“你姐能同意吗？”赵奕强又吃了一颗草莓，冻草莓化了，果肉软塌塌，口感像是隔夜的肥肉，幸好还是甜的。

　　“那我不管，你去说服我姐，反正我要跟着你干！”

　　赵奕强的脸立刻僵了，刚才的闲适自在跟没存在过似的，曹彦平开心坏了，他觉得自己给赵奕强找了个大麻烦。

　　显然，赵奕强也这么认为。

　　不过，曹英却不这么认为，“那感情好，我总不能箍他在身边一辈子吧。他也不是小孩了，总得接着出去闯。他跟着你，我就放心多了。”

　　赵奕强有一肚子的话想说，他想说你怎么能放心呢？我多坏啊！我明知道彦平要出事儿，没拉他也就罢了，还伸手推了他一把……可那些话一句一句纠缠在了一起，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毛线团子，卡在嗓子眼儿里头，吐也吐不出来、咽也咽不下去。

　　“……你真放心？”赵奕强压下翻涌的情绪，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。

　　“难不成我还不放心你啊？”曹英表情古怪地看着赵奕强，“我要是不放心你，我还能放心谁啊？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，奕强哥！做生意嘛，总会用点非常手段的，我明白的。”

　　赵奕强心里咯噔一下，难道说曹英其实已经知道了？他紧张地看着曹英，曹英却笑得看不出一点破绽。

　　“英子姐，录像带收到了！”外头传来了兴奋的喊声，紧接着一个女孩就冲了进来，她脸颊通红地挥舞着牛皮纸袋，还想接着说什么，一看还有外人在，立刻缩着肩膀一溜儿小碎步凑到了曹英面前。

　　“别这么畏畏缩缩的，都是自己人。这是赵奕强，生意做得很大呢，红艳你叫他……赵爷？”曹英接过录像带，心情似乎更好了，还跟赵奕强开了个玩笑。

　　“英子你就别臊我了，”赵奕强赶紧摆手，“你愿意的话，就叫我赵大哥吧。”

　　夏红艳乖巧地喊了声赵大哥，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催着曹英快点看录像带，曹英索性招呼赵奕强一起。

　　“这是什么啊？”赵奕强也被两个女孩的兴奋感染道了，好奇地问道。

　　“你看就知道了，”曹英把录像带插入录像机中，赶忙连退了两步站好。

　　电视屏幕很快跟着亮了起来，赵奕强发现居然是个日本的新闻节目，叽里咕噜的旁白他是一个字也听不懂，不过倒是不耽误看，因为画面拍的是他们这儿今年过年的事儿。

　　先是挂满了红灯笼的胡同，然后是凌晨走街串巷拜年的人群，有小孩子混在人群里东奔西跑，却被大人揪着耳朵带到老人面前。他们乖巧地跪在地上，咚咚地磕着响头，说完各式各样讨人喜欢的拜年吉祥话，就能拿到压岁钱，然后再在口袋里装满瓜子糖果，就能冲出门去放鞭炮了。

　　天很亮了，画面成了热闹非凡的庙会，有跑旱船的、有扭秧歌的，当然也少不了唱大戏的。接下来的画面却是赵奕强没有想到的，一支穿着时尚的时装表演队在兴业百货进行表演，跟他之前看过的时装表演不同，这次每个姑娘手里都拿着雪花膏或者是化妆品，她们定点站好，摆出化妆的姿势。然后就是人群疯抢化妆品的画面，柜台很快摆出了售空的牌子，可人群还是久久不散。

　　最后的画面是韩苏明，他看着镜头，脸上是赵奕强再不情愿也得承认的专业跟自信。他在介绍化妆品的成分跟效果，侃侃而谈的气度令人印象深刻。虽然只有短短的20秒钟，赵奕强却觉得比之前所有画面加起来都要亮眼。

　　赵奕强侧头看向曹英，看着电视屏幕的她满眼骄傲。

　　“还不错吧？”曹英扭头求夸奖，赵奕强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，虽然比起旁边满脸通红大喊“太帅了”的夏红艳，怎么看怎么都有些诚意不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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