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很快过完了，曹英跟许菲菲回到美和上班，曹英整天都在外头跑感觉不出来，许菲菲却明显发现厂子里关于曹英的乱七八糟传言少了不少。

　　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证据的胡说八道，传来传去都传烂了，也翻不出什么花样。

　　再者说，那一沓接一沓的订货单、一辆接一辆往北方运货的大解放，给厂子带来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效益。今年过年时候发的米面油比起前些年多了一倍也不止，大家都不是傻子，自然知道这是沾了谁的光。

　　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老厂长说起曹英来都竖大拇哥，厂子的其他人更没有放下碗就骂厨子的道理。等到换下棉袄穿单衣裳的时候，关于曹英的流言就在美和彻底销声匿迹了。

　　许菲菲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从学徒工转成的正式职工。

　　她算不上特别聪明，可架不住能吃苦有眼力价，很讨师傅跟车间主任的欢心，是她们那条线上第一批转正的。

　　许菲菲真正抱上了铁饭碗，现在她一个月的工资有36块钱，上她家提亲的人一下子又多了起来，有几个的条件是真不错。

　　许世明见状赶忙撺掇着媳妇去探闺女的口风，本以为得来来回回地劝上好几回许菲菲才能松口，没曾想许菲菲居然痛快地表示可以见一见。许世明一听赶紧托媒人敲定见面的时间，一连相了好几个，结果不是许菲菲没看上对方，就是对方嫌许菲菲年纪大，愁得许建业天天唉声叹气。

　　许菲菲倒是无所谓，她跟着车间的一群没结婚的小姐妹天天下了班不是跳舞就是听歌，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开心，她甚至还拉着曹英参加过一次家庭舞会。

　　“我又不会跳舞，去了也是扫兴，还是算了吧，”曹英实话实说。

　　“也没指望你会跳，你这天天不是出去跑销售，就是回家伺候傻……立和，有点空就去上海看你爹，你瞧瞧你这日子过得真够没劲的，”许菲菲嫌弃地扯了扯曹英身上的米色工作服，“说定了，周五晚上七点我去找你，记得千万别穿工作服，穿漂亮点！”

　　关于那天的舞会，曹英只记得是闹哄哄的一片，不大的房间里几乎挤满了人，震耳欲聋的音乐跟迷幻的灯光让她无所适从。许菲菲却像是如鱼得水，还拉着曹英要教她跳慢三，不过在曹英第二次踩上她的白皮鞋之后，宣布彻底放弃。

　　“那你自己转转，我先去跳一会儿，等结束了咱们一块走，”许菲菲语速飞快地嘱咐完曹英，就跳回了热舞的人群中，曹英那句“那我先走了”根本就没传到她的耳朵里。

　　曹英在拒绝了五个邀请她共舞，三个想要教她跳舞的男人之后，终于看到了一个空闲的座位，正要过去坐呢，却被一个突然冲过来的男人把位置给抢了。

　　对方抢完了不算晚，还激动地朝她身后招呼，“小雨，我给你抢了个座，快过来坐！”

　　曹英惊讶地发现那男人竟然是马大哥，而她口中的小雨自然就是韩苏明的姐姐韩苏雨了。

　　韩苏雨自然也认出了曹英，自从曹英进了美和之后，每隔两三月都会带着各地的特产到她家一趟，聊聊天、吃个饭，再帮她带会孩子。

　　一来二去她就知道自家弟弟为什么会喜欢曹英了，说句不着调的话，她要是个男人，也得喜欢她。

　　“曹英你也来跳舞？”对于曹英来舞会，韩苏雨实在有些意外。

　　“我哪会跳舞啊，就是过来看看新鲜，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您跟马大哥。”

　　马阳帜也看到了曹英，他尴尬地起身挠了挠头，“曹英也在啊，那……那你坐，我给你们两个买汽水去！”

　　“苏雨姐，您坐吧。”

　　“你坐你坐，我正好有话跟你说。”

　　韩苏雨虽然这么说，却东拉西扯地不说重点，马阳帜买回来的北冰洋汽水都快喝完了，她还在那儿绕圈子。

　　“苏雨姐，你是想说苏明的事儿吗？”

　　韩苏雨是个直肠子，能让她这么顾左右而言他的，也就只有韩苏明了。

　　“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拆穿我呢？行吧，其实这事儿不好说，不过再不好说我也直说了，”韩苏雨认真地看着曹英，“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给苏明回封信好不好？曹英你别误会，我不是想让你有什么特别的表示，就闲聊就行，苏明最近课业压力挺大的，虽然他没说……这孩子有什么事儿都不说憋在心里，这毛病这么多年了，我看是改不了了。”

　　韩苏雨轻轻地笑了笑，“我知道你是为了苏明好，想让他彻底断了心思，可他在日本挺难熬的，小日本惯爱瞧不起人，苏明又好胜心强，做事儿总想拔尖儿……不说这个了，你给他回封信，他能高兴好几个月，就当是帮苏雨姐个忙，好不好？”

　　曹英的表情似乎让韩苏雨误会了什么，她赶忙握着曹英的手连拍了几下，“你瞧瞧我说的这是什么话，英子就当我没什么都说，咱们跳舞跳舞，你马大哥快四跳得可好了，正好让他教教你……”

　　其实韩苏雨误会了，曹英不是不想回信，而是压根就没有收到过一封韩苏明从日本寄回来的信。

　　曹英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南苑农场，她没回家，而是先去了趟农场的传达室。

　　传达室没人，她也不急不躁，一直等到10点传达室开门。

　　“英子啊，怎么来这么早？又想给你爸寄东西？”

　　负责信件收发的张大爷戴上老花镜准备给曹英找单子填。

　　“不是寄东西张大爷，我是想问问这段时间有我的信吗？”

　　“有吧，好像前两天刚收到一封从武汉寄过来的，八成是彦平写的，我给你找找啊，”张大爷说着就从一堆信里翻出了曹彦平写给她的信，曹英道了声谢，拿着信却不走。

　　“怎么了？还有事儿？”

　　“张大爷，没有从日本寄给我的信吗？”

　　“日本，你在哪儿还有朋友呢？”张大爷推了推眼镜，又翻了一遍，然后摇了摇头。

　　“真没有吗？不会吧，”曹英着急地都要哭了，“我来之前问过镇里的邮递员了，他说有，他都看见了，然后跟别的信一块都给您了，您再帮我找找，那封信里还夹了三百块钱呢！”

　　“还有三百块钱啊？”张大爷有点慌了，他重新戴了戴帽子，然后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，“你瞧我这记性，我想起来了，前天让你婆婆一块给拿走了，这样你回去问问她吧！”

　　“哦，是这样啊，那我知道了，谢谢啊张大爷，咱们回见。”

　　曹英费了好大劲把信从婆婆那儿要了回来，要不是赵建业帮着她说话，婆婆估计能直接把信塞炉灶里当柴火烧了。

　　信一共17封，每一封都被拆开看过了，曹英花了两天的工夫一封一封地读完，才明白婆婆把信给她的真正原因，是因为这每一封信都写得太干净了，全都是韩苏明到日本之后的所见所闻，他就像是闲聊天一样书写着一切，字里行间中没有夹杂一点多余的情感，甚至看不出来一点他想要让曹英回信的想法。

　　曹英给韩苏明写了封回信，在最后留下了美和厂的地址，然后贴满了邮资把信寄了出去。

　　两个月后她收到了韩苏明寄回来的信，内容还跟之前的一样，不过多了一支樱花的书签，韩苏明说他四月的时候去上野公园赏樱用落樱做了两支，一支寄给了韩苏雨，一支寄给了她，曹英端详了一会儿，把它夹在了正在看的《市场营销学》里头，然后拿着刚贴好的报销单就去了财务处。

　　“英子你可真厉害啊，上两个季度咱们厂的销售，你一个人就占了三分之一，比那几个男人加起来都厉害，厂长在全员大会上都点名表扬你了！”

　　会计老肖也是南苑农场出来的，跟曹英的关系还不错。

　　曹英笑着把一摞报销单递给她，“不至于这么夸张。”

　　“怎么不至于啊，你啊给咱们女人争光了……”老肖边说边核查报销单，“英子，你这两张单子上少个库管的签字。”

　　“不好意思，我现在就去补上，保证不耽误你一会下班。”

　　曹英拿着那报销单往仓库走，这几天热得离谱，厂区大路两旁的梧桐树叶都晒掉了大半，她把单子遮在头上紧跑了两步，闪进了厂区跟办公室之间的阴影，快走出阴影的时候却突然着女人半声憋在嗓子里的尖叫。

　　她楞了一下，把报销单往兜里一塞，就顺着声音大致的方向找了过去，果然在美和研发实验室的门前，看见李志远拦腰抱着一个女工往实验室里拖。

　　“李研究员这是干什么呢？”曹英站定了，笑盈盈地问。

　　“原来是曹英啊，我可听说你这回把货都卖到东北去了，真是厉害啊，什么时候咱俩好好交流交流？”李志远说这话的时候，手还死死抱着那个女工的腰，女工的头发都散了，凌乱地遮盖在脸上，根本看不出是谁。

　　“好啊，”曹英笑得更开怀了，眼睛却冷涔涔地看着正在小幅度挣扎的女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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